《听姐说》，徒留一地鸡毛

邀请18位非专业女星来表演脱口秀这项“冒犯的艺术”，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节目创意。自称《浪姐》脱口秀版的《听姐说》开播前就是这么预热宣传的：“从女性的视角围绕社会热点话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”。

关于想说的，超过半数的姐姐也纷纷在节目开头表示“憋了太久，有话说”。这就给人一种期待，这12期的竞技好戏，足以让我们听够生活在与大众完全不同圈层的娱乐圈姐姐们，在工作、婚恋、家庭中遇到了什么样的困境。当本来就有流量的她们站在大众舞台上手握话语权的时候，是否会比普通人说得更有分量，更有影响力？是否也因此会在舆论上引发轩然大波呢？

但一期播下来，这个期望基本落空。甚至相比其他脱口秀节目，《听姐说》还是倒退的。因为《脱口秀大会》已经在讨论“冒犯的边界”了，这边姐姐们的表演非但没有让人觉得“冒犯”，从技巧上来说也难以称得上“艺术”，甚至连节目该有的娱乐性也谈不上。只用翻一翻冲上热搜的话题，诸如“阚清子和前任的恋情”“对王子文身高的质疑”“尚雯婕社恐还来参加脱口秀”，就会知道这些话题和节目所谓“初衷”是完全背道而驰的。《听姐说》终归和一般明星真人秀无异，压根没有拓宽性别讨论的边界，反而留下些供大众消遣明星八卦的一地鸡毛。

脱口秀的魅力之一在于弱势群体用一种幽默的方式调侃强势群体。明星有流量，他们比一般人更占有话语权，听起来像是强势群体。如何让他们也变成弱势群体呢？一个最聪明，也是最符合脱口秀本质的方法，就是把明星拉下神坛，用自嘲去消解这种差异性。当观众有意识地感受到“原来你和我一样，甚至比我还惨”的时候，他们就与台上的明星站在同一立场，可以一起针砭时弊了。

《听姐说》里的姐姐们也有不少自嘲，但偏偏就是不好笑。譬如王子文的表演内容围绕着“不高、长着一张臭脸、近视眼”的三大缺陷，她的表演却不尽如人意。无论是弹幕上的“王子文又高冷又美”，还是王自健的评价“不疾不徐的自信”，都表明她没有真的敢于拿自己开涮，始终站在安全距离进行不痛不痒的调侃，当然也就不好笑。公布身高也好，澄清“苦恋六年”的传闻也罢，她的“有话说”更像是是一份声明。没有真心想要放下偶像包袱，又如何能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呢？

张凯丽讲述的主题是如何被丈夫与女儿保护着，57岁了还被称作“凯丽妹妹”和“宝儿”。讲述过程中她还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。虽然其中所传递情感因温暖而得到不少观众认同，但是她的排名并不高。因为虽有感动，却没有欢笑，这番话当然值得言说却不适合当下这个脱口秀舞台。说白了这场表演的实质不是自嘲，而是炫耀，是一种明星凡尔赛。这种体验过于私人，它并没有拓展到更广阔的公共领域，缺少困境的共鸣，也难以被称作合格的脱口秀。

所以我认为，《听姐说》不好笑的最重要原因是女明星们没有放下架子，只是在节目中打公关牌，用一些无关痛痒的段子避开实质性的自黑自嘲。对于杨笠、思文、李雪琴、赵晓卉等脱口秀女演员来说，脱口秀是“磁场”，吸引着她们来舞台上表达自己，用幽默来化解生活中的痛苦。但是对于《听姐说》的大部分女明星来说，这档节目可能就是个翻红的机会。也许只要敢说，走下神坛并不难，但是在明星公关这门艺术中，她们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，太端着了。刚才提到的那些靠实力成名的脱口秀女演员们，哪一个不是通过暴露隐私，甚至是一些狼狈和羞耻的方式自嘲。观众在欢笑中被戳中笑点，从而因背后所指涉的社会批判反思现实生活。

其实仔细想想，虽然女演员手握普通人难以拥有的金钱和地位，但是在一个资本化商品化的明星制度中，同时也与我们一样身处男性主导的社会中，她们不也是弱势群体吗？同工不同酬、娱乐圈潜规则、职业天花板、退出娱乐圈成为家庭主妇所受的争议等等，这些性别的区隔，结构性的不公，其实给女明星提供了多么丰富的脱口秀素材。加上当下这个舞台赋予了她们可以说话的权利，是一次多么珍贵的表达时刻。但在明星公关的顾虑中，她们都太谨小慎微，以至于不知道拿这个权利怎么办。最终只能隔靴搔痒，把自己框在既定的言说范围里，缺乏有深度的讲述。

阚清子的自嘲是她与一位男星的姐弟恋。她对私生活的坦诚的确触及了生活中最真实和最自然的部分，却没能抓住脱口秀的核心——批判性。她用调侃的语气重新讲述了一遍这段广为人知的八卦，却没有在其中加入自己的思考和分析，更别提攻击力和杀伤性。这段话仅仅满足了大众对女明星私生活的窥探欲，最终被截成没有上下文的八卦，放在网络社交媒体上供人们二次消费。有意思的是，阚清子排名最后，她感到很失败却没有意识到哪儿出错了，在采访总结经验时失落地认为说了不该说的，谈论爱情没有节目效果，下一次不能再选择爱情的话题。她的意志似乎是被赛制牵着走，而不是真的“说自己想说的话”，像是一种矛盾的分裂。

凤凰传奇的女主唱玲花、童星出身的金铭、因内衣广告出名的倪虹洁、椰汁女王徐冬冬、最不火的“星女郎”鄂靖文、“自黑”的沈梦辰等等，她们都论及女演员不红、被人误解等困境，却都只停留在一味哭惨的琐碎日常中。这些零碎的表达的确代表了这个群体的心声，但是抱团取暖不能真的解决问题，还需要触及社会层面的反思。因为我们想要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们的“惨”，是明星制度、性别区隔、刻板印象还是其他。

否则可能尴尬的表演还会适得其反。脱口秀毕竟是单向信息输出的节目。红不红是女明星个人的事，观众是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她们的处境的，反而可能会觉得：没有反思的话，不红难道不是自己的原因吗？所以触及更广阔社会空间的深入批判性，其实也是与观众的拉近。因为我们都身处在同一片天空下，女明星面对的处境也许是就是普通女性日常困境的另一种演绎。

《听姐说》中当然也有较为优秀的表演，诸如尚雯婕对社恐的自嘲。虽然其中有明显的表演痕迹，但是这个话题能引起广大观众的共鸣。作为一个需要依靠与公众打交道的明星身份和她“病入膏肓”的社交恐惧症之间也形成了反差萌。同时，她也很恰当地放下了明星的架子，懂得如何拉近和观众的距离：“要是累了不妨去厕所待五分钟，记着尚雯婕就在你隔壁”。可以说，她的表演基本上符合了大众对明星说脱口秀的基本期待。

下一期比赛是“命题作文”，节目组给了姐姐们三个题目，按照第一场“自我介绍”比赛的排名来组队。我猜测场面可能会更糟糕。因为脱口秀演员还有一个宝贵的品质是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。脱离了自身经验的话，竞赛只能沦为姐姐们背后编剧组的技术比拼，更难以见到姐姐们的自嘲了。况且排名靠前的姐姐才有优先选择权，那些暂时“失败”的姐姐预计很难翻身。

其实把网综当娱乐节目的大多数观众，也并不会太苛求这些没有受过专业脱口秀培训的女星们，只希望她们可以像杨笠们一样做敢于撕开不堪的普通“弱者”。毕竟在当下泛娱乐化的社会中，人们希望看到真实的冒犯艺术，而不是明星假借“坦诚”实为自我营销的公关艺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