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2025/04/05 04:45来源:未知 人气:54
【承接上篇】
她如今又任性地用一个生辰愿望换她做了一年的顾卿。她也该知足了。
慕七七犹豫了会,还是开口劝慰:「这世上还有很多人,你会遇到那个属于你的良人。」
宜清被她傻样逗笑,回头对她道:「你知道我那日为何会答应让你上船躲雨?」
慕七七老老实实摇了摇头。
「因为你的五官像极了顾宜安。不过——」她又抱胸上下打量了一番慕七七,忍笑道,「后来我算是明白了,世上只有一个顾宜安,世上也只有一个你。」
宁王番外
宁王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。
比如即便被评为上京姑娘最想嫁的人,他也知道大部分人不过是看上了他的脸。
又比如他知道自己不是皇子。故而皇上皇后对他有多千娇万宠,他都不会恃宠而骄。
宁王本着有自知之明的好品德,一直就这么做个安静的小君子。
然而,不知何时,他有那么一点没有自知之明地想:顾宜安是不是喜欢自己?
这种想法在他心里滋生后,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掐灭了,只能顺着这种想法去一探究竟。
于是,他总是偷偷看顾宜安。结果,顾宜安喜不喜欢自己他是不知道,但他知道自己喜欢上顾宜安了。
喜欢上了就喜欢上了呗,也没什么。
顾宜安是个特别耀眼的姑娘。诚然上京城耀眼的姑娘可多了,譬如宜清,譬如张纾,譬如陈若兰,譬如顾宜安的两个姐姐。但他觉得还是顾宜安最耀眼,不然为什么她一出现,自己满心满眼地都是她。
顾宜安恣意洒脱,事事拔尖,既不装腔作势,亦不气盛趾高,关键长得也好看。
宁王觉得自己的眼光挺不错的。
后来的某一天,宁王知道了顾宜安的小字。
当时,宁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。路过一个花园的荷塘时看见了顾宜安。她半蹲在池塘边,身子往前倾,好像要摘荷塘的莲子。
宁王当时怕她摔了,想也没想便疾走过去拉住她。因为猛然的动作,顾宜安被拉得转过身撞进了他的怀里,和他大眼瞪小眼。
顾宜安摸不着头脑:「有……有事吗?」她心想难不成这荷塘被他承包了?不准外人碰?
宁王握住她的肩把她轻轻推开,语气温和: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。还是不要做这些有危险的事。」
顾宜安微愣,然后笑着伸头左瞧瞧右看看。确定除了低头立在远处的侍从外,没有其他人了。
于是,她有些俏皮地眨眨眼,小声对宁王道:「告诉你个秘密,我小字叫岁岁。是我祖母取的,寓意岁岁平安,百岁之好。还有,这莲蓬我想给祖母摘几枝,可以吗?」
宁王二话不说,伸手摘了几枝递给她:「拿去吧。」
「谢了!」
看着她开开心心离开的背影,宁王有些后知后觉地想:这种秘密她还会告诉谁呢?
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犯病了,总是由顾宜安牵动着喜怒哀乐。她因为伤了冯佑的腿,脸色惨白,神情很是自责。他突然就很想抱抱她。
后来他陪着皇祖母下棋,皇祖母没头没脑地来一句:「不要光在心里想,你有行动了别人才知道。」
当时大家都在国子监读书。宁王倚在窗边发呆,顾宜安正好挽着张纾从另一边的学堂出来。不知怎么,竟倏地就想到了皇祖母的话,无奈一笑,他低头随意翻了一本书。目光不经意在泛黄的书页上一扫,便蓦地顿住了。
书上说:「沅有芷兮澧有兰,思公子兮未敢言。」
思公子兮未敢言……
再大一点后,皇上要宁王去军中历练。要出发的前一天,他听府里的嬷嬷聊天说柳夫人带着柳时彦去顾家了……
柳时彦与顾宜安是口头上的指腹为婚。
他在院中看着兵书,可惜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。
「窸窸窣窣——」
「砰——」
似有人翻墙跃进。
他茫然地抬头,就看到了顾宜安。
这下他更茫然了,安静地起身看着她。
顾宜安挠挠头:「柳时彦来我家了。」
「哦。」我知道。
「我不喜欢他。」
「嗯。」那就太好了。
「你知道为什么吗?」
「为什么?」洗耳恭听。
对方不说了,好像神情还有些懊恼。
宁王正准备开口。就见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跟前,撑着他的肩踮起脚就在他脸上吧唧一口。
宁王:「……」
刺激。
更刺激的还在后头。
只见顾宜安飞身退回,站在墙头冲他痞笑:「听说你不日就要去军中历练了,我会暮云春树,遥寄相思。」
「……」
顾宜安走了许久后,他才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脸。她这算不算是……表明心迹了?
他在军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。军中有人不识字,想与家里人鸿雁传书时就会找人帮他们写,宁王也帮他们写过几次。
有亲兵逗他们的小王爷:「殿下可有鱼传尺素的人啊?」
他低头想了想,认真道:「她说她会暮云春树,遥寄相思。」
有此,足矣。
在军中这几年,宁王发现顾宜安可谓是「威名远播」。连边关小镇都知道顾家有个三女公子。
有一次,他碰见几个士兵凑在一起看话本子,嘻嘻哈哈、津津有味的样子。他收过来一看,按着眉心笑出了声。
《风流顾卿与宜清公主的二三事》?什么鬼?
士兵告诉他,宜清公主对假凤虚凰的顾三女公子一见钟情。
宁王刚开始觉得荒唐又好笑。可当这事沸沸扬扬煞有介事地传遍了大江南北,他突然觉得有危机感了。想到那人男装扮相俊郎挺拔、清雅绝尘……
难道她俩来真的?
宁王马不停蹄地赶回上京时,发现谣言真的害死人。不过他心里依然不安,因为——宜安好像放下对自己的爱慕了。
就在宁王想跟她说开时,偏偏他又得紧急前往北离救文垚先生。
罢了,救人要紧,回来再说吧。
他出发那天,顾宜安跟着长瑾他们一起来给他送行。军队将走时,他按着马鞍,还是没忍住,回头冲她笑得温和:「宜安,说点吉利话给我听听。」
顾宜安歪头想了想,冲他开怀一笑:「你归来时,应是春日了。风光正好,不如玉壶春茶一杯?」
从北离回来的路上,他们遇到了一波又一波的刺客。
有一次,宁王不慎伤得有些重,夜里高烧了起来。病中人多伤感,他躺在床上,听着窗外的风雪,突然觉得无限孤独:如果父母尚在,他会不会也清闲自在,锦衣暖阁,嗅梅屋中?
正伤感时,他又想到了顾宜安,忽而低头笑出了声:在这矫情什么?有人还等着自己喝茶呢。
三月春时,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上京。
远远地,宁王瞧见了顾宜安。她穿着极浅的蓝色窄腰长袍,如男子一般玉冠束墨发。偶有清风起,吹得她发带飘飘。可能起得太早,还有些睡意蒙眬的模样。他觉得自己有满腹的话想与她说。可他知道——天公不作美,顾宜安忘了些事。
这还是他在北离时,长瑾写信告诉他的。
一开始,宁王也觉得,她可能真的是摔伤了头,才会对很多事都模模糊糊。
可后来,他发现有些不对劲。譬如,顾宜安十分嗜睡。
纵然他以前就知道她贪睡,可如今也有些过了。
宁王偷偷去内学堂看过顾宜安几次。但凡没她什么事的时候,她都是在睡。
有几次学堂休息,殷小公爷叫大家去他府上玩,所有人都去了,唯独顾宜安没去。而且每次缺席,都是在睡觉。
恰巧这时,皇上让宁王去查兵器一事,他才知道顾宜安摔伤的内情。
他这人有时敏锐得很,皇上几句话一交代,他就猜到了七七八八。
纵然宁王不是皇上的皇子,可到底挂了皇子的头衔。他把宜清也是当妹妹看的,宜清与他关系也不错。
岚清殿内,他问得干脆,宜清也答得干脆。
宜清翻着手里的话本子,神情备懒:「对,是我。哥你不用担心,她过段时日就不会这么嗜睡了。」
似乎猜到他还想说些什么,宜清又道:「哥,父皇让你接着查,你就查吧。若不是为了救顾宜安,陈若新那些破事我也不打算插手。一边是我父皇,一边是我外祖,我不想对哪边偏私。祖父选了这条路,今后就要为此负责。我也相信父皇是个就事论事的人。」
宁王笑笑:「若是人人像宜清这么想就好了。」
因为跟冯佑配合,其实很多事情也已经一目了然。可宁王还是带着顾宜安去了扬州,一是他想再收集些确凿的证据,二是他有私心。
诚然他是幸运的,这世上还有很多人疼爱着他。可对于那没什么印象的已故父母,他也是想念得紧。他虽然没有茕茕孑立、孤独无依,可他有时也希望有那么两个人听他说说心事。
而今,他想带心爱的姑娘去父母坟前看看,纵然那只是座衣冠冢,可他想他们在天上也会看到的。说不定他母亲还会夸他眼光好,找了个这么耀眼的姑娘。
他对顾宜安的喜欢没有多荡气回肠,虐恋辗转,就是捧着一颗赤诚的心想求一个倾盖如故、非她不可的人。
中意一个人便盼着能君心似我心。知晓对方心意时,又盼着两情长久,朝朝暮暮。
可喜欢不是自私。譬如看着误服过量假死药而昏迷的她,他想着情意、君心都可以不要,只要眼前这个人安康就好。譬如知晓了她的真心,他又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的步步紧逼给了她错觉。又譬如现在,她要去做一年的顾卿,他也不会阻拦。
一年可以光阴弹指,亦可以度日如年。可惜他两样都不是。他在上京默默地、平静地等着那个人。
大雪纷飞扬扬包裹整个上京城时,顾宜安亦踏雪归来。
满院红梅开得艳,顾宜安翻墙而入,窃蓝色的袍子沾染了点点雪渍。她伸手拂了拂压在梅花上的厚雪,眉眼弯弯地转身打趣他:
「这梅林莫不是你变戏法变出来的?」
他笑而不语。
为了这片梅林,他把长瑾的东宫都快挖秃了。
长瑾一边肉疼又一边大方仗义:「为了你的追妻之路,我也是豁出去了。这红梅品种珍惜,你移植过去后可要悉心照顾……」
顾王府过年那天,长公主把宁王也叫了过去。谷主伯伯带着儿子儿媳来过年。宋词宋大人怕夫人不适应,也陪她回娘家过年。阖府上下热闹极了。
气氛最松快时,长公主突然笑意盈盈地问宁王:「长瑜,你觉得我们岁岁好不好啊?」
宁王被顾宜安的两个姐夫灌了许多陈年佳酿,有些不甚酒力,醉意朦胧。他一醉酒就十分乖巧,一双氤氲酒气的眼眸澈若孩童,在众人的注视下认真点头:「好,很好很好。」
乖巧顺毛又直愣的模样逗得众人哄堂大笑。
长公主拉着顾宜安走过去,将他俩的手握在一起,语气温柔极了:「她很好,你也很好,以后你们会很好很好。」
这世上幸运之人不多,他有幸是其中一个。父母见背,仍得教养爱护;心有抱负,亦有才华可用;倾慕一人,恰得真心白首。
宜安和宁王定亲后,便依照娘亲的吩咐把顾家剩下的五成兵权交给舅舅。但皇上不肯收,大手一挥道:「舅舅让你当顾小王爷,你就好好当。言家的江山永远需要顾家的守护。既然你最近无事可做,就去顾家封地上替舅舅巡视一下顾家军,看看他们可有懈怠。」
从来只是挂了个名头的顾宜安心中忐忑:「舅舅,您让宜安管管内学堂还行,这巡视十万兵马的事我怕是不能胜任。」
皇上一副「都懂都懂」的表情,暗示:「长瑜最近挺闲的。」
……
于是,初春时节,顾宜安跟宁王便出京游山玩水……哦不,巡视军务去了。
传闻中的顾家三女公子要来巡视军营,这让将士们都无比期待,争着想一睹芳容。
毕竟是来办正事,头三天顾宜安办得像模像样。后来几天因诸事已交代好,便也随和起来,同将士们混得十分熟稔。
军中人性格爽朗,不拘小节,有胆大的将士逗顾宜安:「顾小王爷英姿飒爽,不知怎样的人才得佳人芳心啊?」
顾宜安在大伙的哄笑中,指指远远走来的某人,很是臭屁地一撩头发:「要求不高,也就那样式儿的。」
「……」
这还要求不高?这都海高了好嘛。
顾宜安与宁王在封地待了段时日,遇到了找上门的欧阳少主。
欧阳少主给自己急急灌了三杯茶,才气喘吁吁地开口:「宜安,长瑜,江湖救急!」
欧阳少主的心上人裴公子是江湖名门之后。裴家注重门风,觉得两男子相爱不成体统,也觉得这两个小年轻是没见过大风大浪闹着玩。硬要拆散了这对鸳鸯。欧阳老庄主劝了许久,好说歹说裴家人才作出了让步。
裴家人的条件是:给裴公子弄一个比武招亲,遍请江湖侠女前来参加。欧阳少主若是能赢得擂主之位,他们裴家从此不再干预两人。
可欧阳少主的花拳绣腿,当初在离国要不是幸得经过的宁王相救,早就折仇家手里了。怎么可能打得赢那些颇有名声的侠女。他又不想让裴公子与家里人闹翻。思来想去,唯有找个人替他赢了擂主之位,再如泄洪般放水输给他。
欧阳少主为人仗义,作为朋友,顾宜安很是愿意帮忙,不过她不敢打包票:「这江湖高手云集,我也不见得都能打赢,但我定会倾尽全力。」
欧阳少主感动得热泪盈眶:「不管赢不赢,我都会铭记你的深恩。」
一旁的宁王轻笑着提醒顾宜安:「记得易容,小心为上。」
为了节省体力,三人在比武招亲场地附近寻了个视野极好的酒楼,嗑着瓜子、喝着茶,足足看了六天的比武。
直到第七天接近尾声时,乔装打扮成侠女的顾宜安肩负着欧阳少主的厚望登上了擂台。
毕竟从小受过顾家两位王爷的教导,又时不时被皇上考核。顾宜安虽然挂了点彩,也算是赢了几位。正当她觉得差不多时,突然有个姑娘脆生生地大喝:「我来!」
顾宜安抬眼一看,忍不住嘴角抽抽:你瞎凑什么热闹?
慕七七途径此地,知晓了裴公子的不得已。她在藏剑山庄时得过欧阳少主赠送的宝剑。便想着尽自己所能帮他们一把。
她其实知道自己几斤几两,绝不是台上这位侠女的对手。可她认为朋友遇困时袖手旁观与倾囊相助还是大有不同。
顾宜安知道小姑娘没有认出自己,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提醒她。只得尽量不伤到她。
开始慕七七也比得投入,可比着比着她觉得对方的招式莫名熟悉。就好像曾经宜安姐姐心血来潮教她的那几招。恰好此时两剑相抵,慕七七下意识看向对方,终于读懂了顾宜安拼命使的眼色。于是她作势往后一倒,故作遗憾:「哎呀,我输了!」
身上添了几处彩的顾宜安,险而又险地护住了擂主之位。最后一场欧阳少主飘然登台,两人很有默契地拔剑就砍……
一声清鸣和一声脆响后,顾宜安的剑生生被欧阳少主砍成两段。
顾宜安拿着断剑一抱拳:「少侠好功夫!」然后便退了。
有看出端倪的裴家长辈忍不住小声吐槽:「这是放水,还是泄洪?」
下了擂台的顾宜安径直去了酒楼,接过宁王手中的茶喝一口后,才问他旁边那位不知何时出现的人:「宜清,你怎么没跟慕七七一起?」
恰好跟来的慕七七听到此话,抬眼一看到宜清便耷拉着脑袋泄了气般跑开了。
宁王被小姑娘的反应逗笑,问身旁的人:「你们吵架了?」
宜安摇头否定:「七七才不会跟她吵,一定是宜清你欺负她了。」
宜清听得直翻白眼:「我欺负她?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她,还能叫欺负?」
「那你们闹的是哪一出?」
宜清不说话了。她也不知如何说,总不能告诉这两人慕七七趁她睡着想偷亲,被恰好醒来的她条件反射地踹出去,结结实实摔了个大屁股墩……
说出去都不知道谁没面子。
裴公子很感激几位朋友相帮,非要请他们做客。欧阳少主也定了一艘画舫预备请他们宴饮。
可惜他们没有去成。
因为宁王收到了一封自上京传来的加急信件。信上说……皇祖母……身体不大好了……
他们马不停蹄、昼夜不歇地赶往上京后,见到了皇祖母最后一面。
老人面色红润,安慰好儿孙们后,便带着笑走了。
她唯一遗憾的,就是没有看到宜安和长瑜成亲。
皇祖母临去前,握着他俩的手,笑道:「他在奈何桥上等我许久了,我会告诉他子女儿孙们都很好,也会把这些年我去过的地方、览过的风景都同他说说。皇祖母给你们每个孩子都备下了成亲之礼,记得找阮姑姑要。你们好好的,不要哭,不要难过,若是想我们了,就去看看这锦绣河山,找找人间好时节……」
……
后来闲暇时,宁王跟宜安去了很多地方。路过繁花绿柳的江南时,顾宜安似忆起了什么,有些怀念地道:「我大概明白了皇祖母所说的好时节。」
宁王听了,揽她入怀,拍着她的肩轻声道:「那我们就把握住每一个好时节。」
夏有凉风冬有雪,春有百花秋有月。
若无闲事挂心头,便是人间好时节。
大雪纷纷扬扬,包裹了整个上京城。清夜无尘,月光洒下将白雪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。
满城点着华灯,亮起一片汪洋,宛如天上宫阙。
宁王府内。
新婚燕尔,宁王亲了亲怀里睡得正香的人儿:「岁岁。」
怀里的人迷迷糊糊,伸手搂住他脖子,鼻尖相抵轻轻碰了碰:「乖,让我再睡会。」
她声音轻轻淡淡,却又带着缱绻与慵懒。
宁王从后面揽过她的腰,将她从床上捞起,去了外屋靠窗的榻上。
狐裘裹着两人,他知道她畏寒,地龙烧得很旺。
顾宜安倦得很,下巴抵在他肩上睁不开眼。
宁王拍着背柔声哄着她:「窗外的梅花开了,你不是吵着要看吗?」
顾宜安半合着眼:「负月赏梅,殿下好雅兴。」
榻上的小桌上有两壶清酒,宁王倒了一杯,将怀里的人转个方向靠在他怀里,抬手轻刮她的鼻子:「岁岁以前不是说,冬日要与我金樽清酒,嗅梅暖屋?」
怀里的人终于清醒了些,睁着扑闪扑闪的大眼撒娇:「我想喝冷酒。」
「冷酒不行。」
「殿——下」
「长瑜——」
归舟~」
无动于衷。
「撒娇也不行。」
怀里的人微微侧首仰头,亲了下他的唇,蜻蜓点水,又香软又撩人:「好不好嘛~」
如瀑的墨发半披着,眉梢眼角带着水汽,这睡意蒙眬的模样,似隔在雨雾里的花。
宁王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:「你该唤我什么?」
顾宜安觉得那两个字板正又别扭,缩着脖子不肯唤。
宁王起了挑逗她的心思,脸贴着她的后颈,呼吸打在她的耳边,灼热得发痒:「你唤了,我就答应。」
这酥麻感让顾宜安不自觉攥住了他的衣裳,不满抗议:「君子不强人所难!」
将她一缕发丝别于耳后,宁王轻笑出声:「让娘子唤自己一声相公就是强人所难了?谁定的规矩?」
顾宜安有些恼羞成怒,刚要开口说我定的,就被宁王捏住下巴,偏头吻住了。
柔情似水,缠绵到极致。顾宜安有些受不住,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欲躲开。宁王将她的手摁了回去,将人轻放到榻上,十指交扣,咬了咬她的脖颈:「我明日得空,带你去麓山猎火狐好不好?」
身下人眸子氲氤了水汽,墨发散在软榻上:「为什么要去猎火狐?」
拇指摩挲她的脸颊:「去年春猎,你不是说很喜欢长瑾的那只火狐?听说麓山近日有火狐出没,我带你去抓只好不好?」
只不过随口一说,他竟也听到了。
顾宜安心里一暖:「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用心记住?」
他俯身轻啄一口:「幸得伊人,当万分呵护。日月星辰也摘得。」
对视片刻,顾宜安得意一笑:「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善人。」
「哦?为何?」
「因为——」拖着尾音,她眉眼弯弯的比划着,「积了很多的德才换了你!」
喉结微动,宁王声音有些沙哑:「那我们就好好珍惜着彼此。」
「等……等一下,不是说喝酒赏梅吗?!」
「春宵一刻值千金。」
满屋的春意,比窗外的梅花还要艳上几分……
殷小公爷张纾番外
望舒台内。
殷小公爷摇着扇子,模样倜傥:「你就不能对我多笑笑,我看你对顾宜安偶尔也会给个笑脸啊。」
张纾转着茶杯:「我,卖笑的?」
「嘿——」殷棠越折扇一收,「姑娘家家的怎么这样说话!」
张纾有些不耐烦:「小公爷有何贵干?」
对哦,还有正事。
殷棠越折扇往旁边一指:「这是我的谢礼。」
随从应声把几个箱子打开,珠钗华裳,胭脂美玉,装得满满当当。
张纾随意扫了一眼,没有说话。
小公爷一脸得意又期待:「喜欢吗?」
张纾面无表情:「嗯,我真是满脸写着喜欢。」
「……你当我傻吗?」
殷府月湖亭中。
殷小公爷一拍桌子:「别嗑了!嗑得我脑仁疼。我叫你们来是帮我出主意,不要光顾着嗑瓜子好不好?」
长瑾直翻白眼:「我一个太子一天到晚累得要死,好不容易得空休息,还要帮你费心费力想这些事。」
宜宁嗑着瓜子感慨:「我还以为殷小公爷在情伤中一年半载出不来。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新目标了。」
宜华幸灾乐祸:「欸——俗话说得好,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,救命之恩就只能以身相许咯!」
长乐指指我:「这事你还是问问宜安姐姐吧。毕竟她俩是同窗,更了解。」
我倚在围栏边喂着鱼:「小公爷不是一向最会讨女孩子欢心?投其所好呗。」
「我投了呀,」他双手一摊,「珠钗衣裳,胭脂水粉。但她还是不大搭理我。」
我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:「送……送啥?」
小公爷不明所以:「怎……怎么了?」
笑话,张纾是谁?羽衣卫首领。这样的女子,她会对这些感兴趣?
我将鱼料一扔,拍拍手坐下:「你这投的什么好?你送把大刀她都比这高兴。」
「我哪知道她如此特别,上京的姑娘都爱这些啊。」
我摆摆手,正色道:「小公爷,我丑话说在前头。你要只是一时兴起就不要招惹张纾。不然我可不会站在你这边。」
殷小公爷一脸诚挚地对天发誓:「我认真的!」
唉,有世事还真是难以预料。在此之前,谁会把殷小公爷和张纾联想到一起?
这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。
殷小公爷受了情伤终日买醉。情伤嘛无非就是伤春悲秋,看到什么都能倒出二两苦水。那日殷小公爷喝得微醺,步履虚浮地走在长街上,路过杨柳斜垂的湖边时,余晖映着湖面,波光粼粼。本是落霞水天两两相映的好光景。可小公爷看出的偏偏是夕阳西下、情伤断肠的幽怨缠绵。
殷小公爷触景生情,一句「无情不似多情苦」还没感慨完,便「咕嘟」掉进了湖里……
长街上有两口子吵架,女将军怀疑自己的丈夫偷情,一气之下一个回旋踢把丈夫踢进湖里,站在湖边感怀的殷小公爷不幸命中,也成了落汤鸡。
别看殷府有个海宽的月湖,可小公爷不会水。倒也不是旱鸭子,就是小时候和长瑾打架,被长瑾一脚踹进了湖里差点淹死,至此落下阴影。
酒醉人无力,加上怕水,殷小公爷被猛灌了几口水。就在以为自己要去地府报到时,有人掠湖而来将他拎出了湖面。
张纾轮班休息,正欲回家,没想到顺路还能救个人。
看着虽无大碍却依然昏迷不醒的殷小公爷,张纾想干脆送佛送到西,便叫了辆马车送他回去。
马车摇摇晃晃,晃得殷小公爷头晕,迷迷糊糊中靠向个虽不宽阔却也舒服的肩。
张纾作为一个男多女少的羽衣卫的首领,不拘小节惯了,也没有计较,任他靠着。
所以小公爷睁眼就瞧见了张纾好看的侧脸,她神色坦然地看着窗外,任由自己靠着,没有丝毫懊恼和不悦。殷小公爷身上还被披了披风,怀里也塞了手炉。他突然觉得心里一暖。他从来都是照顾姑娘,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姑娘照顾。
这十足的安全感,踏实又亲切。
最近脆弱的神思得到了抚慰,殷小公爷嘴一瘪:「你真好。」
闻声转头便看到了他那泫然欲泣、楚楚可怜的模样。张纾想救他时只忙着把他肚里的水拍出来,难不成脑子里也进水了?
为殷小公爷这事,我们也是头疼了许久。毕竟张纾对他是真不感兴趣。奈何招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,大家只得帮他想法子。
宜华乐于助人,设了个小宴把张纾邀来,说女孩子之间说点体己话。
大家边吃边聊,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扯到了殷棠越身上。张纾一副「我就知道你们打的是这算盘」的表情瞧着我。
我不尴不尬地拿起酒杯与她一碰:「就聊聊,没别的意思。」
宜华搂着张纾道:「所谓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我看殷小公爷是动了真心,不如你考虑考虑。」
张纾不咸不淡地开口:「公主怕是忘了,上次他还说对那位歌舞坊的姑娘也是动了真心。」
宜宁连忙找补:「他那时不经世事,傻了吧唧的,对人家怜惜了下,就在那自我感动地以为动了情。他那人虽自诩风流,喜爱美人,但从未有过逾矩之举。不然以我对他的了解,断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。」
我给张纾碗里夹菜,支着下巴道:「这种事情向来不能强求,我们断不会勉强你。不过我听说张国公最近在物色女婿,诶,你是你家独苗,你爹老来得女,不会要招上门女婿吧?」
张纾一脸不感兴趣:「随便。」
「这怎么能随便呢?」宜华拍着她肩道,「所谓男怕选错行,女怕嫁错郎。这挑夫婿也是十分讲究的,你可要擦亮眼睛啊,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得上你的。」
我听得嘴角直抽:「宜华,你这老妈子口吻跟谁学的?」
一旁的宜宁摆摆手道:「哎呀不重要,张首领,我就问一句,如果把殷棠越给你,你要不要?」
殷棠越,殷棠越,张纾耳朵都快起茧子了,有些没耐心道:「我养个葫芦娃还能挂院子里叫爷爷呢?我要他干嘛?他能干嘛?」
「你葫芦娃都能养就不能养只花枝招展的孔雀?天天对你开屏也挺好的呀。」
啧,宜华向来会劝人。
经此次谈心,我们也算是尽力了,缘分不能强求,咱们的「花孔雀」——殷小公爷自己努力吧。
大姐二姐出嫁那日,满上京的人都来祝贺,张国公席上喝得高兴,回家感慨万千,物色女婿更勤了。
于是,张纾三天两头就要去望舒台同某家公子相看。
殷小公爷不干了,吃不香睡不香。顶着乌青的眼圈求他爹想个法子。他爹气定神闲地下着棋,手指敲着棋子道:「我们殷家跟张家虽说是武将起家,但到如今这代都是空架子没权势,陛下感念我们世代忠厚之辈,钱货恩情向来不亏待咱们两家。若殷张想要联姻,陛下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。」
殷小公爷顿时来了精神:「那爹你要不去求陛下赐婚!」
殷国公没好气地白他一眼:「出息。圣上赐婚那就是皇命,你把张家姑娘置于何处?你可考虑过她的感受?」
殷小公爷顿时羞愧难当:「是儿子心急了。」
「嗯——」殷国公拿着茶啜饮一口,放下茶杯瞥自己儿子一眼,「凡事都讲究个持之以恒,当年你爹我求娶你娘亲,那也是花费好大的功夫才抱得美人归的,你自己去琢磨琢磨吧。不过爹丑话说在前头,你要只是心血来潮、玩心大起,辜负了人家姑娘,小心我打断你的腿。」
殷小公爷突然听出了那么一点不对劲:「不对呀爹,你以前不是说娘亲是对你一见钟情,非你不嫁吗?」
「……这是重点吗?」
后来,张纾每次从望舒台出来,都会「偶遇」殷棠越。
殷小公爷也不做别的,只会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:「张纾,巧啊。是又去了望舒台吗?」
宜华被他的行为迷惑到了,忍不住问道:「你干嘛呢?」
殷小公爷优哉游哉地喝着茶道:「这你就不懂了吧,她日日去望舒台,却也没见与哪个公子更进一步,这说明那些公子都没入她眼。而本公子风流倜傥地往那一站,她一比较,自然会发现我的好。」
宜华权当他放了屁:「我是不懂,太不懂了。」
后来,若兰与冯佑成亲了,宜清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自在生活,宜华宜宁依然是爱吃爱玩,长乐也开始少女怀春,长洛这个奶娃娃也在长个,长瑾有了自己的太子妃人选,我跟长瑜也定亲了。可张纾跟殷小公爷还是那样,他俩的关系没有进一步,也没有退一步。
这时我也察觉到了那么一点端倪。于是挑了个休沐的日子,拉着张纾去天上居品尝新菜。几杯香甜的果酒下肚,我有些踌躇地开口问道:「阿纾,你……是不是不想成亲……」
雅间的镂花窗敞着,往外一望便可看到无垠夜幕,夜幕中还嵌着熠熠星辰,夜幕下是灯火辉煌的上京。张纾侧首看着那万家灯火,缓缓道:「以前陛下同我说,羽衣卫的职责是守护上京城官员百姓一方安康。承蒙陛下信任,我这丫头片子也能混个首领当当。我爱上京的烟火气与繁华景,每每看着这万家灯火升起,想着这安宁祥和亦有我的一点功劳,心中也是自豪欢喜的。」
「后来我明白,这万家灯火里终会添一家属于我的灯火。爹娘说,儿女大了终归要成家的。每每去望舒台同那些公子相看,我也会想,若从中挑一个人相敬如宾也不是不可。可——」她看了一眼,颇为无奈地笑着摇头,「你别笑我矫情。我不似你们,或是青梅竹马的情意,或是一眼万年的真心。可虽从未心动过,我又不想草草嫁了,同一个不甚熟悉的人相敬如宾地过一生。」
我拍拍她的手:「这就对了,不必勉强自己,真心难得,宁缺毋滥。」
「可是,」她低头转着酒杯轻笑,「我又怕自己动了真心后无法权衡。」
我一时不解:「权衡?」
她点点头,嗯了声,叹道:「我了解我自己,要是成了家,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职务上,难免疏忽相夫教子。可若是让我弃了这职位,我也舍不得。」
原来她纠结之处在此,这羽衣卫首领之职,虽说是张家为她争的,陛下亲自许的,可我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。其实这职位与她成家并不相冲,不过她心思想来细腻,怕是考虑到自己未来夫婿的感受。
我正撑头想了会,她就笑着捏捏我鼻尖。
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,是不是又想从殷棠越身上下手?不许说——」她抬手止住正欲开口的我,「方才我同你说了,我不曾动心,所以对他也没什么感觉。」
「正常,」我支着下巴道,「你俩以前虽因着我们一众人吃喝玩乐聚过几次,却也不怎么打交道,再说当时也没一见钟情,这也不会凭空就两两倾心。」
「宜安,陪我去外面走走吧?我长这么大,除了公务,还很少去上京之外的地方闲逛。」搁一旁烹着的茶此时已沸腾出雾气,我隔着雾气看她竟觉得她温柔了几分。
唉,看来又要丢下我的长瑜一段时间了。
「好,不过你让我回去给长瑜说一声。然后马上出发。」
「等等,」她拉住我,「除了宁王殿下,你不可以告诉别人,就咱俩去。」
我摆摆手:「知道了知道了,保证不让殷小公爷跟着。」
……
可惜,我俩刚溜出上京城门,就瞧见了十分热闹的一幕。
宜华、宜宁、宜清、长瑜、长瑾、殷棠越,个个带着包袱牵着马,笑眯眯地看着我俩。
张纾一脸狐疑地瞥我,我忙举手自证清白:「我真没说!」
然后我瞧了眼浅笑的某人,惊奇于他竟然对我撒谎,故作十分痛心:「长瑜,你这是闹的哪一出?」
他挑眉耸肩:「人多,热闹。」
「没错!」宜华很是兴奋,「难得大家都清闲,跑出去玩玩!」
「关键是——」宜清撩撩额前碎发,冲我眨眼,「有人报销我们的食宿。」
啧,殷小公爷为了他的追妻路,也是下了血本。
一路上,张纾一言不发地打马前行,把我们甩在身后。殷小公爷紧跟着她,在一旁唠叨:「张纾张纾,你理理我嘛,虽说咱俩以前不甚相熟,没有青梅之意,亦没有倾盖之情,但我想我们可以日久生情啊。你多同我相处相处,真的会觉得我这人不差的,你这么勇猛无双,将来你主外,我主内,咱们男女搭配,干活不累。或者等回去我也让陛下给我在羽衣卫安排个差事,我们之后日日一起,共卫上京安宁,欸,你说……」
耳旁这人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,刚开始张纾并不搭理他,后来悄悄侧首看了他一眼,又莫名觉得这人有些讨喜,张纾自己也没发觉,自己嘴角噙着浅浅笑意……
顾宜安父母番外(长公主顾王爷)
荣淳十五岁的时候,父皇的身体便不大好了。
集贤阁内,父皇望着先祖的画像感慨道:「淳儿及笄了。有心仪的人吗?」
荣淳歪头一笑,模样俏皮:「有啊。」
父皇笑着摇摇头:「还真是一点都不遮掩。」
收敛笑意,又问她:「知道父皇为何带你来这吗?」
荣淳袖中的手紧攥,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平常:「知道。」
一排排烛火轻轻摇曳,将殿内照得通明。父皇声音缓缓:「你和荣琛要护好母后,要守好辰国。父皇知道,这担子有些重,你怕不怕?」
「父皇,」荣淳故作苦恼,「儿臣这长公主可不可以当得仗势欺人点?」
「可以,只要你守得住辰国,哪天把你弟反了自己当皇帝都行。」
「成交!」
早几年,荣淳便不和那些娇娇世家小姐在内学堂读书了。她换上一身男装去了国子监,跟顾朝坐一张桌几。
顾小王爷,帝师亲评「文能提笔安天下,武能上马定乾坤」。是个能文能武的好苗子。
荣淳深以为然,顾小王爷不但能文能武,还特能装。
老师面前是个温润上进的好学生,私下里嘴损得没边儿。
「顾朝,你看我绣的这个荷包怎么样?可以送人吗?」
「你想送我就直说。」
「……」
「顾朝,你这年纪也该成家了,你父王怎么还不给你说亲啊?」
「多谢公主关心。但只要公主一日还看得上在下,人家就一日不会跟你抢。」
「顾朝,你觉得我怎么样?」
「我觉得你好讨厌。」
荣淳一点也不生气,每天吃饭睡觉逗顾朝,已是她的一大乐事。
一日课间,李太傅与他们闲聊说:人生在世,有心之所向,便足矣。然后瞥了眼旁边很是赞同点点头的荣淳,笑眯眯地问:「长公主心所向为何啊?」
傅子怀和太子荣琛言闻撑着头看戏。不出意外,她又要逗顾小王爷了。
只见荣淳折扇一展,意态风流得似赏洛阳花、攀章台柳的公子哥:「春江花,庐州月,顾家子。」
「哦——」满堂尽是暧昧的起哄声。
垂眸走神的顾朝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抬眼,淡定夺过荣淳手中的折扇,玉骨扇在他指间轻轻一转,划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弧度合上。只见他以扇微触荣淳的下巴,似挑不挑,在她略略错愕的神情里粲然一笑:「吾幸甚。」
一些学生惊得嘴都装得下鸡蛋了,当然还有一点钦羡:这姿势他是怎么做到风流倜傥又不登徒浪荡的?
一向被撩的顾小王爷突然撩人,荣淳觉得有些过于上头。
李太傅是个年轻开明的太傅,看着学生们的起哄打闹呵呵一笑:「少年欢喜,最是可贵呐。」
那时辰国与北离的关系是剑拔弩张,一触即发。有主和的迂腐官员提议将荣淳公主送去和亲说不定两国结秦晋之好,就免了战事。
皇上接过折子冷冷一笑:「哼,琵琶旧语。我辰国没有和亲的公主。」
第二日,那官员便告老还乡了。
荣淳乖巧地替父皇揉肩:「父皇英明。」
皇帝喝着药嗔怪地看她一眼:「英明什么?但凡有良心的人就不会舍得自家儿女受这个苦。」
「说来,」皇帝打趣地看着她,「你也及笄了,有成亲的打算吗?」
「父皇这话说得,成亲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啊。」
皇帝把药碗一放,往后闲闲一靠:「顾家小子怎么样?」
「好啊。」
「哪里好?」
「哪里都好。」
「说具体。」
「具体也好。」
「……」
皇帝无奈摇头:「他想成亲吗?」
「不知道。」
「问去。」
「好嘞。」
「等等,」皇帝看着答应得十分干脆且走得十分干脆的女儿,有些好奇,「你怎么问?」
「用嘴问啊。」
「……你是不是要钻牛角尖?」
「哦,」荣淳指了指外边,「我去他府上问。」
「父皇觉得吧——」皇帝慎重地想了想,「一个公主,光明正大、高调万分地跑去人家府上问人家想不想成亲,不好,不矜持。」
荣淳心想其实我在国子监也不怎么矜持。
「那……不问了?」
「父皇的意思是——」皇帝觉得要是自己问的话可能会吓到人家,便提示道,「你可以悄悄地、低调地问。」
「好。」
当晚,在院中练剑的顾小王爷听到墙边一阵窸窸窣窣声。闻声望去就看到一身男装的长公主。她立在墙头,身后是满天星影摇摇欲坠。美景衬佳人,好看得很。
顾朝莫名其妙:「有事?」
荣淳笑眯眯:「嗯。」
「说。」
「你现在想不想成亲?」
「不想。」
「哦。」
「嗯。」
「那我走了。」
「好。」
荣淳转身准备走,思忖了下又回头:「我觉得我这么空手来空手去不好。」
顾朝一句「那要不喝杯茶吃个宵夜再走」还没问出口,就见长公主飞身跃至自己面前,下一秒,脸就被踮起脚的她嘬一口。
「……」
荣淳心满意足地准备退下,就听到「啪」的一声。
被忽视许久的顾王爷和顾王妃茶杯没拿稳,落地摔了粉碎。
才发觉他们在的荣淳有些不好意思:「啊哈哈,二位看顾朝练剑呢?」
王爷王妃也不好意思:「啊哈哈,是啊,是啊。」
觉得不应该破坏两个小年轻的氛围,二位很有眼力见儿地准备退下:「啊哈哈,公主继续,继续。」
「不不不,」荣淳很有礼貌的谦让,「亲一下就够了。」
「……」
顾王妃觉得这件事得保密,于是只告诉了自己的手帕交。她手帕交觉得这件事得保密,于是只告诉了自己的丈夫。她丈夫觉得这件事得保密,于是只告诉了自己的好友。他好友觉得这件事得保密,于是只告诉了自己的夫人。他夫人觉得这件事得保密,于是只告诉了自己的手帕交……
长公主深夜翻了顾小王爷的墙。这事沸沸扬扬地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。
国子监里,荣淳和顾朝面面相觑,异口同声:「你说的?」
顾王妃的姐姐觉得,身为异姓王,应当低调,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家狼子野心,敢肖想当朝长公主,就劝顾王妃给顾小王爷相亲,并力荐了以温淑娴静出名的周家姑娘。
顾小王爷不感兴趣,荣淳长公主不同意。于是两人一拍即合,结成同盟。
诗会上,横插一脚的长公主端坐在两人中间。
顾朝一本正经地向周家姑娘介绍自己:「周姑娘妆安,在下顾朝,字思明,顾思明。」
荣淳也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:「周姑娘好,我叫荣淳,小字明明。」
周姑娘:「……」
荣淳一脸痴相:「顾小王爷形貌昳丽,本公主色授魂与,心愉于侧。
顾朝一脸深情:「长公主美色诱人,在下心驰神怡,难以自持。」
觉得自己委实多余的周家姑娘尴尴尬尬地离了场。
皇帝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搞不懂年轻人了,这小王爷分明对自己女儿亦有情,为何又不肯承了她的情。
荣淳不甚在意:「大音希声,越极致的东西越难以捉摸。他好看得这么极致,脾气当然不好琢磨了。」
突厥在边境扰民,皇帝想顾小王爷想去军中历练,就叫他去退敌。出发的那日,荣淳跟着太子荣琛给他送行。扬鞭欲走的那一刻,荣淳突然开口:「顾朝,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不想成亲了。」
顾朝拉缰绳的手一顿,对上她的眸子郑重道:「莫忧,当归。」
望着渐行渐远的军队,荣琛有些疑惑:「阿姐,你明白什么了?」
荣淳淡淡一笑:「将军百战死,他大概是……怕我守寡。」
顾小王爷领兵把突厥打得落花流水,凯旋而归时,与他一同回来的,还有个相貌极美的姑娘,听说是位新晋女将军,战场上与顾小王爷配合默契,威慑敌军。
皇帝办的庆功宴上大家都十分板正,并不是很尽兴。国子监的同窗中属殷小公爷最豪气,包了天上居供大家私下再聚。荣淳也被邀去了。
席间推杯换盏,谈笑风生,因氛围松快,个个都喝了不少酒。
荣淳后面喝不下了,刚好宫里嬷嬷接她回去,就先退了。她不想坐马车,拎着酒壶在长街上晃悠悠地走着。
她喝得醉醺醺,打着酒嗝摇摇晃晃指天:「谋……谋醉星辰,饮清宵,浇……我闲愁。嗝——」
不知何时在她身后的顾朝轻笑:「你愁什么?」
「愁我的顾朝太好,总是被人惦记。」
「荣淳。」
「嗯?」
明月洒下清辉,将她和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从后面看像是依偎在了一起。
「那位女将军是我好友神医谷少主的心上人,他们就要成亲了。」
「哦。」
「所以你不要多想。」
「好。」
「更不许伤心。」
「我没有伤心。」
「那你为何不开心?」
「嗝——就……就是患得患失地想:有……有一天你会不会真的被别人抢走?」
顾朝怕她摔了,便上前将她打横抱起,慢悠悠地往前走:「是你的,别人抢不走。」
酒壮色胆,望着他精致如画的侧脸,荣淳得寸进尺:「顾朝,你……嗝——你让我亲一口呗?」
「不行。」
「为什么?」
「仪态。」
「就一口,好不好?」
看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,顾朝稍稍屈服:「真的就一口?」
「嗯!」
「那……那好吧。」
……
宫门口,嬷嬷们忍笑从满脸胭脂的顾小王爷怀中接过长公主:美色误人呐。
第二日,便是荣淳十六岁生辰。国子监内,她打着哈欠接受着同窗排队送的贺礼。等到顾朝时,却见他两手空空。
其实礼不礼的,她也不大在乎,但有些好奇:「你不送礼?」
「送。」
「在哪?」
他身姿挺拔如鹤,语气异常坚定:「家有中馈,欲来托你。」
「哇——」国子监内,起哄声一片,差点掀了房顶。
荣淳面上苦恼。
顾朝不解,心中不安:「你……不愿?」
「不是,」荣淳幽幽一叹,「你文武双全,我钟灵毓秀,咱们要是在一起,那子孙后代一定是桐花万里、雏凤清声。那得多出类拔萃啊。」
「……」
荣淳十六岁那年如愿嫁给了她的心上人。同年她的父皇永远地离开了他们。第二年初,北离来犯,她的弟弟为鼓舞士气,安抚民心,带着一副棺木御驾亲征。彼时怀有身孕的她担着监国的重任。
北离君主派一支大军偷潜,欲直取上京。顾朝料到此局,带着一部分顾家军在城门口厮杀了七天七夜。荣淳带着一众大臣坐在金銮殿内,想着十五岁时父皇在集贤阁里对她说的话,誓与辰国共存亡。
大战打了整整一年,打成个平手,谁也没捞到好处。再耗下去也没有意义,最后北离提出和谈,两国军队各自班师回朝。
那一战,荣淳的公公——顾老王爷,再也不能勒马沙场。而她的同窗,国子监里那个惊才绝艳的傅子怀和他心爱的姑娘永远留在了边疆。那个傻子还怕劳累将士,尸首都不肯让荣琛运回来。只求在他们夫妻的老家扬州简简单单修个衣冠冢,立个无字碑,给他那个彼时才一个月的孩子留个念想。而小她一岁的弟弟,少年天子一夜长大,继续续写他们父皇「中兴之治」的篇章。
太子长瑾番外
母后总说,我是最幸运的太子。
太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,正在金戈铁马中拼着辰国的百年基业;皇祖父像我这么大的时候,扭转了辰国岌岌可危的局势;父皇像我这么大的时候,也已经带棺御驾亲征。
可我当太子这些年,辰国海晏河清,国力日渐强盛。父皇也年富力强,明君风范。似乎没有什么事轮到我这个太子操心。
其实她不知道,大家起点都这么高,我这个太子很有压力的……
父皇批着奏折头也不抬:「问题不大。盛世有盛世的明君。常言道: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。要守着这太平盛世,还要它永葆百年,这才是最难的。你若做好了,定是要名垂青史。」
我不好意思地挠头:「名垂青史就不必了,职责所在,自当尽心尽力。可是父皇,儿臣委实不知道怎么当这个太子。」
父皇意味深长一笑:「少年自该有少年的模样,藏不住的风发意气,掩不住的倜傥潇洒,胸怀山河,脚踏四方,把这世间的繁华盛景都看一看,把这人间的喜怒哀乐都尝一尝。」
我似懂非懂地脱口而出:「可这样会不会太享受?」
父皇又换了本奏折批改,继续道:「你享受了安乐,就见不得疾苦,见不得疾苦就想着珍惜和守护,懂得了珍惜和守护,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。」
可能是我愚钝,我的理解是:该吃的吃,该喝的喝,该玩的玩,该做的做。
李太傅听了我的理解乐呵呵一笑,笑完又目光飘向远方,不知想到了什么,良久颇为感慨道:「这便是他们所求的吧,少年自该有少年的模样。」
后来父皇带我去阅兵,我们站在高台上,看着整齐划一的军队,听着声震九霄的万岁。将士们个个热血沸腾、神采飞扬,脸上无不洋溢着身为辰国人、辰国兵的骄傲。
纵然我这太子当得懵懂,但那一刻也大概明白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。
王兄历经千辛万苦,终于将身处异国十载的文垚先生接了回来。
文垚先生是李太傅的得意门生。李太傅常常跟我提起他。说他天资卓绝,年少时便蟾宫折桂,名扬天下;说他意气风发,骑马倚斜桥,满楼红袖招;说他胸怀家国,志酬山河,满身的铮铮铁骨,满腔的热血未凉。
后来,我奉父皇旨意,时常探望文垚先生。一是诚心探望,二是虚心请教。
文垚先生半卧在榻上,病容难掩,冲我温和一笑:「殿下近日为何总愁眉不展?」
我言闻,有些惭愧地低头:「孤觉得羞愧。」
「哦?」他眉眼含笑,温声细语问道,「殿下为何羞愧?」
我诚挚回答:「孤享了很多的福气,却不知努力回报带来这些福气的众人。反而对父皇说当太子就是该吃的吃,该喝的喝,该玩的玩,该做的做。如今看到文垚先生为辰国尽心至此,越发觉得当日所言过于儿戏。」
「殿下并没有说错什么,」文垚先生眉眼间笑意不减,「先辈们的鞠躬尽瘁,就是求子孙后代如此。立于天地,行走四方,意气风发却不骄不躁,自在随心却张驰有度。」
我心有所感:「文垚先生的话孤记下了。」
母后所言极是,我是个极幸运的太子。有贤明宽仁的慈父引导,有德高望重的帝师启蒙,还有一群自幼一同长大的至亲好友。
我可以同王兄长瑜一起悟兵法,父皇也时常让我们去军中历练。故而我们也能过一把金戈铁马、沙场点兵的将军瘾。在李太傅的课上,大家可以讨论治国理政之法,宜安写的国策论常常被太傅夸赞。闲暇时大家常常聚在殷府喝酒诗话,谈天说地。要说闲聊,没人比得过棠越。偶尔有了风雅之意,大家也去诗会里对诗下棋、清谈阔论、曲水流觞。有时心血来潮,大家也会同各自家里的长辈交代一声,然后登上宜清斥重金造的游船,去各处游历一番。
游历的那段时日,大家一起做了许多事。我们去蓬莱撒网捞过鱼,还同那里的一位世外高人聊天切磋武艺。
我们去南疆探过何为巫蛊之术。宜安还非要带些奇花异草回去给她二姐,说什么有助于她二姐精进医术。至于宜清,只是默默地说了句自己好像学会了所谓的巫蛊之术,吓得大家一夜未眠。
我们去扬州看了烟火,兄长长瑜还带我们去见了他的故交——藏剑山庄的欧阳少主。爱唠嗑的殷棠越与欧阳少主一见如故,两人秉烛夜谈了一晚上,第二天眼下乌青的两人还意犹未尽,离开那日更是依依惜别。最后裴公子和张纾看不下去,各自拉着自家人道别。
我好奇心重,非要去峨眉看看宜清宜安说的江湖第一美人。谁知宜华见了美人比我还激动,口水涎地三尺,拉着别人嘘寒问暖胡乱攀亲戚,害得我们差点被峨眉派掌门误认成采花贼。
后来路过一县城,里面的县太爷正因县城突遇暴雨引发的山洪束手无策。我们便装作阔绰心善的富商,给县城捐赠灾银。还略施小计惩处了那些坐地起价的黑心商人。也给了县太爷一些救灾防灾的建议,县太爷资质平庸,却是个广纳善言的性子,统统应下,将县城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。只是因为在这露了财,我们被一群水匪惦记上了,不过这都是小事,教训一顿送官府得了。
……
总之,我们一起喝过世间最烈的美酒,看过世间无上的繁华;一起踏过山川,渡过江河,观过潮起潮落,赏过云卷云舒。我们在星辰下许过愿,在篝火旁唱过歌。
我常常觉得此生有他们相伴真好。
虽然自己这个太子当得十分舒心,我心中亦有憾事。
对于父皇的舅舅、我的舅祖父和陈贵妃之子我的二哥南王策划夺权逼宫一事,我一直都无法释怀。
虽然皇祖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,他人无法左右,但我想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,才让他们有此抉择。
舅祖父选择自尽的前一晚,我去看过他,哪怕当时在秋猎场上我们兵刃相见,此刻我们却非敌人,而是亲人。他负手而立,依旧是我认识的那个渊渟岳峙的镇北侯,依旧是对我和蔼可亲的舅祖父。他凝着我看了好一会儿,又仿佛透过我在回忆什么。良久,他叹息一声,缓缓道:「长瑾,你做得很好,你是个好太子,未来亦是位好帝王。人各有志罢了,不必介怀。」
后来的后来,我们大家游历完回上京。没多久,朝中大臣上奏说该为我选太子妃了。父皇想起我身边差不多都是成双成对了,便点头应允了。
父皇和母后对于我选太子妃一事很是上心。依着朝中大臣和亲朋好友的推荐,挑了几位姑娘的画像,并把我叫过去相看。
母后指着画像一个一个地介绍,而后问我可还欢喜。我只是点头,客气地应承着。在一旁的父皇看出了端倪,示意母后歇会儿。
父皇给母后倒了杯润口的清茶,而后抬眼瞧我:「说吧,你看上哪家姑娘了?」
我一咬牙,扑咚跪下伏地磕头:「父皇母后,儿臣心悦一人,儿臣的太子妃非她不可!」
我心悦一人,她于我来说是这世上最温柔好看的姑娘。
她叫冯薇。
父皇沉默良久,才开口:「你要知道,冯薇的父亲参与了谋反,纵然她的哥哥和伯父忠心耿耿,冯家功过相抵。可她父亲所做之事是不争的事实。你要她当太子妃,朝中许多大臣都不会同意。」
我以头触地:「儿臣会一一登门,晓之以理动之以情,求得各位大人的理解。」
「这很难。」
「儿臣无惧!求父皇成全!」
「呵呵,傻孩子,」父皇起身扶起我,拍着我的肩道,「没有什么成不成全,你若喜欢,就自去求娶。可冯家姑娘并非原定的太子妃人选,她若不愿,你不可强求。冯家自你皇祖父那时起,好歹也是立了累累战功。她父亲一人犯的错不足以消弥全部。朝中诸臣那边,父皇会给他们一个交代。」
我激动到无以复加:「谢父皇!」
再后来的后来,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太子。某日给他温习功课,我有些打趣地问他当太子的志愿是什么?
他还有些稚嫩的脸庞异常坚毅,仰头朗声答道:「四海归一,八方来朝。」
我听着这小家伙的雄心壮志,不由一愣,回过神后只是笑着抚着他头,没有置评。
话本上常说,少年不识愁滋味。只是,少年心中亦有家国。也许这些豪言壮语并不会在我们这辈人手中统统实现,但我辰国从不缺少年。
【本篇故事完结】